時間:2024-01-16 09:50 來源:中新網 閱讀量:16807
對于迎接春節,偌大的北京,各區人民都有各自的時間表。還未到臘月,懷柔北部山區村民,已經包好了黍米黏豆包準備過年。住在西邊的人們,等過了臘八,開始思量如何用“老來黑”茄子做“煮咸茄”。
人們呼喚老口味,想念老口味。在物質極大豐富的今天,產量已經不是大家追求的唯一目標,獨特的口味也是追求吃得好的一個標準。于是,為了保護地方種質資源和文化傳承,鞭桿紅胡蘿卜、老來黑茄子、“白馬牙”玉米等老品種農產品,又在京郊大地重新生根發芽。地域遼闊的北京,每一處地理空間里都孕育著獨特風味的莊稼和蔬果。重新收集、培育、記錄、繁育老種子,再現老口味,讓記憶里的那道北京味兒重新回到舌尖,老口味讓年味兒更濃。
1 黍米黏豆包
豆包有多黏年味兒就有多濃
2024年1月1日,68歲的懷柔區琉璃廟鎮梁根村村民楊景安,交給兒子一個塑料袋,里面兜著幾十個用黍米做的黏豆包,囑咐他開車送給60公里外的城里親戚們。對楊景安家來說,過了元旦,雖然還未進入臘月,但是迎接農歷春節已經要開始準備了。
懷柔北部山區一帶有種說法,“黏”和“年”諧音,豆包有多黏,年味兒就有多濃。山東、東北地區的人們習慣用小麥面粉做豆包,里面的餡兒有冰糖、大棗等。而懷柔人用黏度較高的黍米做豆包皮,里面只用搗成糨糊的赤小豆做餡兒,咬上一口,從內到外都是軟綿綿的,心都要被這口黏豆包融化了。
黍子,是中國古代最主要的農作物之一。古人曾用“黍稷”泛指糧食。楊景安說,村里小孩背唐詩,一首詩里有一句“故人具雞黍,邀我至田家”,他開玩笑似地問孩子,知道什么是黍子嗎?
玉米在明朝傳入中國后,逐漸取代黍子成為最主要的糧食作物之一。楊景安說,黍子畝產量只有二百來斤,而玉米動輒畝產上千斤。從他記事兒起,村里就已經以玉米為主要種植作物,人們只在散碎地塊種黍子,只為了過年吃上一口黏豆包。
種子是從前輩人傳下來的,都是當地老品種。楊景安的父親楊萬仁,曾靠種地養活了七個孩子。如今,老父親雖然已經走了,但他留給孩子們做黏豆包的竅門,還深深印在楊景安的腦海里。比如等面發完后,要用七八十攝氏度的熱水燙一下,這樣做成的豆包會更黏,且不沾牙。最重要的是,老父親還留給了孩子們一些黍子種。只不過,有的孩子長大后搬進了城里,不再種黍子了,到了年關,只好吃兄弟姐妹們送的黏豆包。
楊景安種了大約二分地黍子,用鐮刀將黍子穗割下來,再用手將每個籽粒的皮搓掉,最后再用機器打成面粉,可收獲幾十斤的面粉。等冬天冷到出門縮手的時候,他和老伴兒悶在屋里包豆包。有時候窗外下著雪,他們在屋里一邊閑聊一些往事,一邊盤算著手里的豆包今年都要送給哪幾家。
每年到了送豆包的環節,老兩口總感嘆時間過得真快。這才一年的工夫,誰誰家的老人離世了,誰誰家的孫子結婚了。以前家家戶戶種黍子,現在種黍子的沒多少了。歲數小的孩子,已經分不清孰為黍子了。
在旁人來看,黍子、糜子、谷子長得太相似了,無法辨認。但是楊景安卻能清楚地區分這三種莊稼:黍子煮熟后比糜子要軟得多,果實要比谷子明顯大一些;黍子的形態與稻谷相似,籽粒脫殼即成黍米,呈金黃色,能做成黃糕。楊景安對黍子有一種特殊的感情,“我會將黍子一直種下去。因為過年不吃黏豆包,就沒年味兒了。”
2 老玉米“白馬牙”
在返鄉的親戚心中 家里的玉米粥最好喝
“那是救了我們祖先命的東西,能不留著嗎?”1月10日下午,56歲的房山區蒲洼鄉森水村村民董祥華,來回檢查了兩遍儲藏玉米種子的倉庫,才放心鎖門回家。半年前,北京遭遇特大暴雨,沖毀了村里不少農田,也讓他更加珍視村里的玉米種子倉庫。
“原始味,天然香,白馬牙,送健康。”這首民間諺語里的“白馬牙”,指的就是董祥華和村民們收藏的玉米品種。其穗子碩大,籽粒像駿馬的牙齒,所以被稱為“白馬牙”。“白馬牙”原本是東北的玉米品種,傳入華北后,迅速在京郊大地落地生根。
董祥華說,“白馬牙”最顯著的特點,就是長得高壯,其高度能碾壓同地塊所有莊稼,遇到大風天還能屹立不倒。他介紹,這都是“護茬根”的功勞,根系深深地扎進土壤里,能耐旱耐澇。去年村里遭了水災,今年種“白馬牙”肯定有收成。
83歲的昌平區十三陵鎮村民鐘鐸,現在仍種著兩壟地“白馬牙”,種子最早是父輩傳下來的。他回憶起小時候,以前人們很難吃飽飯,終日饑腸轆轆。在一些食物極度匱乏的年月,山里的野菜都被人挖光了。
在老一輩農民心目中,“白馬牙”是農民來年能吃飽飯的底氣。鐘鐸說,以前最開心的事,是到了豐收季,全家人都端著大瓷碗,喝“白馬牙”熬成的粥,汁液是乳白色的,微甜。一大鍋的稀飯,里面雖然沒有幾個玉米粒,但也足夠讓一家人喝得飽飽的。小孩饞得慌,喝完了粥,舔碗底。等到下一壟玉米收割了,人們爭著把新收獲的玉米放在石碾子上研磨,碾出的玉米面呈銀白色,看著讓人直流口水。
改革開放后,人們由單一種植玉米,開始多元種蔬菜、水果甚至藥材等,農村里的“白馬牙”面積縮減。董祥華說,“白馬牙”畝產量比一些雜交高產品種低,很多人不愿再種了,另外,農村青壯年勞動力進城打工的也多了,在家種地的人變少了。種種原因,“白馬牙”隨著時光漸漸沉寂下來。
但董祥華發現,這幾年,“白馬牙”很受市場歡迎,收購價格要比普通玉米高。他們村成立了合作社,將“白馬牙”和其加工品一起放在城里賣。一袋不到七兩多重的面粉,能賣到二十塊錢。合作社對“白馬牙”玉米的收購價,一斤是三塊錢,而普通品種玉米只有一塊多錢。
但是鐘鐸種“白馬牙”不以售賣為目的,僅供自家人吃。他發現,現代人倡導綠色、無公害、口感好的食品,而籽粒飽滿、味道香甜的“白馬牙”不正是如此,也是捎給親戚們的俏年貨。
每年春節,返鄉的親戚總說,還是家里的玉米粥最好喝,是哪兒也比不了的。
3 菜戶營老來黑茄子
《紅樓夢》“茄鲞”回來了 就像再游大觀園
《紅樓夢》不僅演繹出了世間百態、人情萬象,還堪稱北京傳統美食的索引。提到《紅樓夢》里美食,讓人印象頗為深刻的便是那道“茄鲞”了,這道菜出現的背景是劉姥姥二進大觀園,當時劉姥姥嘗了一口便說:“別哄我了,茄子跑出這個味兒來了,我們也不用種糧食,只種茄子了。”
作者曹雪芹借王熙鳳之口,向讀者詳細介紹了這道菜的做法:“你把才下來的茄子把皮籤了,只要凈肉,切成碎釘子,用雞油炸了,再用雞脯子肉并香菌、新筍、蘑菇、五香腐干、各色干果子,都切成釘子,拿雞湯煨干,將香油一收,外加糟油一拌,盛在瓷罐子里封嚴,要吃時拿出來,用炒的雞瓜一拌就是。”而劉姥姥的一句“我的佛祖!倒得十來只雞來配他,怪道這個味兒!”不難看出北京經典飲食的講究與精致。
今年72歲的北京市農業技術推廣站名優蔬菜專家曹華,從事蔬菜行業已55年,被中國農業科技下鄉團聘為傳統口味蔬菜專家組組長。據他考證,劉姥姥進大觀園時吃的“茄鲞”,是用產自豐臺區菜戶營的七葉茄烹制的。據文獻資料記載,菜戶營在清朝乾隆時期,便是京城一眾達官貴人的蔬菜供應地,其中產的七葉茄,是老北京名菜“燒茄子”和“煮咸茄”的最佳食材。
北京老來黑茄子是地方老品種,人們根據葉片的結果期和成熟期,又細分為六葉茄、七葉茄和九葉茄這三個品種。六葉茄早熟,耐寒性強,耐熱性差,適宜于秋冬茬和早春茬在日光溫室種植;七葉茄中早熟,適合秋冬茬和早春茬在保護地以及春露地種植;九葉茄晚熟,耐熱性強,耐寒性較差,適合夏秋茬和保護地露地種植。七葉茄和九葉茄口感和品質最好,它們外觀油黑發亮、肉質細膩、口感脆嫩。
但北京老來黑茄子,曾在市場上幾無蹤跡。45歲的彭紅鳳,是順義區食為先生態農業園負責生產的負責人。她介紹,北京老來黑茄子容易發病,發病幾率比普通茄子品種高出80%,產量卻比普通茄子低40%,而且日常管護成本也比較高,所以很多菜農就放棄了種北京老來黑茄子,久而久之,市場上就沒有老來黑茄子了。
彭紅鳳介紹,2019年以來,她的園區在相關部門支持下復種北京老來黑茄子。黑茄子一上市,受到老年人群體的歡迎。有一年收獲季,一個年近七旬的李女士,從市區坐了一個小時公交,又徒步從公交車站牌走了三公里路,只為專程來園區買兩斤“北京老口味”七葉茄子。
愛買北京黑茄子的老人說,這茄子有自己獨特的風味,它肉質細、口感脆嫩、味道清香,是其他品種茄子比不了的,咬一口總讓人想起小時候。如同讀紅樓,年少時看熱鬧,成熟時品人生,老口味茄子也吸引著一些念舊的人們,在每個春節假期,總將它們端上餐桌。
4 “白不老”豆角
媯水河畔的年夜飯少不了這口燉菜
雞肉、豆角和土豆,先后放在鍋里燉,最后都盛在大海碗里,一家人輪流夾著吃。這樣的燉菜,是延慶區賀景芝家每年必做的年夜飯。
56歲的大榆樹鎮村民賀景芝,在院里種著“白不老”,細數一番,得有三十來年了。她家院子有幾百平方米,常年用竹竿搭上架子。每年四月份,用鋤頭刨下一行行田壟,再把種子淺埋在土里。用不了兩個月,嫩莢就長出來了。在接下來幾個月時間里,全家人就可以吃上香噴噴的鮮豆角了。
“白不老”豆角,也叫老來少、超級白架豆。這種豆角,豆莢呈淺白色,豆子較大,外觀看著很老,但人們吃起來卻會感到很鮮嫩,所以京郊人喜歡叫它“白不老”。賀景芝說,“白不老”還比一般豆角耐存,在沒有冰箱的年月,村民們種“白不老”是看重它保鮮時間長。
后來,冰箱在農村逐漸普及,大多京郊村民有了冷凍儲存時令蔬菜的條件。賀景芝在庭院里種上了扁豆、黃瓜、西紅柿、茄子等多種蔬菜,給“白不老”留的地塊比以前少了。有幾年時間,她發現自己種的“白不老”不夠家里人吃的,就去附近超市買,也很便宜新鮮。
“白不老”豆子比較大,最適合燉著吃,卻不適合煸著吃。農村生活普遍好轉了,村民們更愿意進城打工,同時也在追求食材口味的豐富性。一些人家不再種“白不老”了。賀景芝雖然很喜歡種菜,但她40多歲時偶爾出去打零工,感到生活太忙,種菜也有些有心無力了。
近幾年,家里孩子結了婚,平時院子里只有她和老伴住。賀景芝感到自己時間又空了下來,懷念起老口味,開始重新捯飭地,擴種了“白不老”。每年采收期,自家的豆角多到吃不完,就分給左鄰右舍。
她說,現在種的“白不老”,比小時候的口味還要好吃。因為以前種菜,要跑很遠去媯水河里挑水,所以灌溉蔬菜的水不會太多。但現在,她可以用家里自來水澆地了,保證讓蔬菜喝飽。
現在,對于賀景芝來說,種菜更像是一種享受。“白不老”喜歡土層深厚、疏松的土壤,到了春天,賀景芝用鋤頭翻地,像是給地梳頭似的,把泥土細細過濾一遍,將去年專門留的種子撒在土里。等到豆角長大,孩子回家,全家人又能吃上香噴噴的燉豆角飯了。
5 鞭桿紅胡蘿卜
重新恢復種植,甜在心里的老北京味兒
作家汪曾祺在散文《蘿卜》里寫道:“蘿卜原產中國,所以中國的為最好。有春蘿卜、夏蘿卜、秋蘿卜、冬蘿卜、四季蘿卜,一年到頭都有。”可是,曾經風靡北京街頭的鞭桿紅胡蘿卜,卻一度絕跡30余年。
相比普通品種胡蘿卜,鞭桿紅胡蘿卜看起來根莖細長,表皮呈深紅色,有幾分像鞭子。種植園工作人員肖衛超介紹,鞭桿紅胡蘿卜在收獲時需人工挖窖,分層埋藏,比放冷庫里成本高多了,產量也比普通胡蘿卜低,而且容易受到害蟲的危害,所以一些菜農不愛種了。
曹華和北京市農業技術推廣站的技術人員從2009年開始恢復老口味蔬菜種植,順義、昌平、朝陽、海淀等8個區縣的推廣部門也積極配合推廣工作。現已恢復成功11種蔬菜,每年種植面積800-1000畝,產品一經上市深受市民的歡迎。
從目前看,鞭桿紅胡蘿卜復種后,只是在順義、朝陽、海淀等少數地方有種植基地。順義一處園區每年都種一定規模的鞭桿紅胡蘿卜。到了冬天,園區將蘿卜藏在地窖里,上面根據外界溫度變化來覆蓋水分適宜的土,最上面蓋一層多層氈布制成的保溫被。挖胡蘿卜也需要人工,工作人員肖衛超掀開棉被,用手在土里一扒拉,就有根鮮紅的胡蘿卜浮現。
在不少年輕人心目中,外表奇特的鞭桿紅胡蘿卜,不如目前市場上普通品種口感酥脆。曹華說,實際上,鞭桿紅胡蘿卜有它的獨到之處,只要烹調方法得當就能體會到它的優勢。鞭桿紅胡蘿卜不僅美味還有營養,當和牛肉、排骨一起燉時,能保持完整塊型;還是腌制祛暑美食的最佳配菜;或者像紅薯一樣蒸食。
曹華介紹,據科研機構測定,鞭桿紅胡蘿卜的營養價值也比普通雜交胡蘿卜高。每100克鞭桿紅胡蘿卜,可食部分糖分含量8.7克,而普通胡蘿卜只有6.8克;鞭桿紅胡蘿卜花青素含量是每100克里有15.88毫克,而普通胡蘿卜是2.46毫克。所以鞭桿紅胡蘿卜比普通胡蘿卜更甜,而這絲甜味也一直留在了老北京人的心中,是不可替代的北京味兒。
北京市名優蔬菜專家曹華:
用自然的方式種出老北京菜
據北京市種子管理站數據,自2019年第三次全國農作物種質資源普查與收集行動以來,北京市種子管理站共收集和征集到糧食、蔬菜、果樹、經濟作物等種質資源786份,其中包含“白馬牙”玉米、胭脂稻水稻等優異老品種。
老品種對于今天的人們有怎樣的價值?如何傳承老品種?北京市農業技術推廣站名優蔬菜專家曹華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,在食物供給極大豐富的今天,老口味的蔬菜和糧食作物,仍有相當規模的市場需求,盡管老口味農作物消費的群體屬于小眾,但從豐富人們菜籃子、滿足消費需求、保護種質資源和文化傳承等方面來看,其意義不言而喻。
曹華認為,老品種傳承在當今社會是面臨挑戰的,一方面,老品種普遍產量低、抗逆性差,需要精耕細作,管護成本較高;另一方面,在許多人口遷出量較大的北京深山村里,存在著大量種質資源,但是在以前,人們對這些資源缺少保護意識,再加上勞動力資源短缺,導致一些老品種流失。
曹華介紹,近些年,隨著人們生活水平提高,市場再次出現老口味熱。政府、企業和相關人士,開始著手尋找種子。原豐臺區盧溝橋種子站的王振林,從20世紀80年代起,便把種子收集起來放在房柁上,每隔幾年繁殖一次,后來家里有了冰箱,就用塑料袋包好種子冷凍儲存。2009年,他將核桃紋白菜、七葉茄等種子,無償提供給北京市農業技術推廣站,幫助一些老菜“重出江湖”。“種植‘老口味’蔬菜和糧食作物,確實比雜交品種所花費的生產成本要高。但是我認為,定位于‘老口味’的蔬菜種植基地,必須得種出完全符合傳統風味的菜,絕不能打半點折扣。因為人只有吃到兒時的味道,才能和過去時空有一個奇妙的連接。”曹華說。
曹華認為,在種植過程中,要保持傳統口味蔬菜的高品質和穩定產量,需要種植者尊重自然規律,將傳統的生產技藝和現代高科技手段有機結合。他說種植者要做到這幾點:首先是選用適宜本地區生長的品種;其次是選擇適宜的環境條件;再者要選用有機肥料,盡量不用化肥;要采用自然的生產方式;要進行科學到位的田間管理;要綜合措施防治病蟲害。
“比如,現在很多老人說,小時候吃的番茄果味濃郁,那是因為當時番茄生長在室外,靠大自然的昆蟲授粉,而現在在設施里種番茄。應采取熊蜂授粉方式,這樣生產的果實風味才能濃郁好吃。”曹華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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